“我们历史系最多的就是我和翁宝……他到底还是比我更有脾气,给了我们区队长一拳,大家都暗暗为他喝彩……但他也因此被关了两天,在他之前和之后都没有人被关过,可谓空前绝后!”
因为湖南皇仓中学军训冲突事件,这篇写于2001年的回忆军训的旧文被重新挖出来在网络流传。文章作者是在汶川地震中以“范跑跑”之名而广为人知的范美忠,一向桀骜不驯、少以青眼待人的范在文中对翁宝激赏有加,将其引为具有“反叛”的同类。
翁宝在微信朋友圈也看到了别人发的这篇文章,他转发过来附上了一句话:“我倒没那么多,现在只觉得(军训)还不错,挺有意思,还很有帮助。”
范在文中所说的事发生在1992年,地点是陆军学院。那年,范和翁参加了一场极为特殊的军训。
首先,受训人群有特别限定北大和复旦这学府的本科新生;给学生军训的学校也经过精心安排,它们是、信阳、大连、南昌这四所国内实力最强、规模最大的著名陆军学校,其中陆军学院在当时有中国“西点军校”之称;军训的时间跨度不是通常的十天半月,而是一年,从世界教育、军事史上看,给大学生安排这么长时间的军训也属罕见之举。
更重要的是,当时的军训不是我们今天所想象的以打枪、走队列、练军体拳等军事训练为主,它的核心教育内容其实是课,以提高学生的思想为首要目的。实际上,那段时期军训的完整名称就是“军政训练”,课程安排里,、军事、文化课三门的比重定为4:3:3。
在北大,这一军训政策持续了从1989到1992共四年时间;复旦第二年加入,从1990到1992开展了三年。此前及以后,全国范围内都未面对普通大学生举办过这种长达一年的军政训练。三四年间,北大和复旦一共大约有15000名学生步入军校,他们由此有了一段一般人从未经历过的别样青春岁月。
军校的门槛
“如果我早知道上北大后要军训一年,我也不会填报北大的。”范美忠高中就读于四川的一个小县城,当地消息闭塞,直到看到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报到地点是陆军学院,他才知道,要进燕园得先入军校大门。
“我是因为知道北大有军训,才特意报的。”和范美忠同为1992级北大新生的翁宝想法和范刚好相反。从小就有军人梦想,憧憬军队生活的翁宝把去军训视为圆梦之旅。他是最早一批报道的,因为去得太早,当时陆军学院的接待点都还没有布置好。半夜两点下火车的他只好在火车站等到天亮,独自坐公交车去了军校。
“特别整齐、特别干净,比我见过的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整洁,连校园里的树都笔直得像在站军姿一样。”初进军校的翁宝感觉自己一步踏入美丽新世界。
这也是陆晖的感受,他比翁宝稍晚两天到,和其他来报道的北大同学一起从火车站坐着绿皮军用卡车到校。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看到校门口穿着绿色军装,持枪站岗的战士时的心情,“第一次那么近距离接触从小的人民解放军,感觉很兴奋”。
初到军校,开思想座谈会时,轮到陆晖发言,他结合所知道的中国近代史知识,说了一番对国家近百年来遭受列强的、对党、军队和国家的热爱,要磨砺自身、保家卫国的话。这番激昂的让他当即被选为区队的团委副。刚到军校就当上学生干部,这给了18岁的陆晖不少鼓舞。
但他的高兴劲没持续多久,不到两个月,他就被区队长免去了区队团委副的职务在军校中,从中选拔出的学生干部都是临时性的,教官会根据每个人的表现,随时提升和罢免。
他被“免职”的主要原因是业务能力不够强。所谓业务指的是踢正步、走队列这类军体项目以及叠被子、擦玻璃等内务项目。陆晖的身体不大好,跑步、打拳不是他的长项,个人内务整洁程度距离部队要求也有差距。
在军校里,被子需要叠得棱角分明,他光学叠被子就学了一个多月。所有人的毛巾、脸盆、牙缸和牙刷都必须按照统一的模式摆放。比如,毛巾要挂成间距相同的一排,牙刷在牙缸中要统一朝向北方。
有次,陆晖在学校里被纠察队发现他军服上衣的领扣松开了。区队长知道这事后,当天中午午睡时间,紧急喊醒全队同学,开了一场对陆晖的教育会。在那半小时里,区队长从扣子没有扣紧这件小事说起,指出陆晖没有理解军容军纪的重要性、缺乏集体荣誉感、个人主义泛滥……
在那之后,陆晖再在校园里看到带着红袖章的纠察队员,会吓得远远躲着走。
军训第二学期发生的一件事也让陆晖内心困惑。当时,军校要办联欢会,陆晖和同学搭档表演相声,陆晖负责写脚本。
他们用初稿在寝室排练时,室友们笑成一片。稿子送审后,领导的反馈意见是,内容不够正面积极,味道太浓。陆晖就改了一版,交上去之后,还是没通过,只能再改。每次修改都意味着要重新排练,更麻烦的是,越改,来看排练的同学越少笑。反复改了不记得多少次之后,有天排练时,没有一个人笑。“我当时特别着急,就不演了,对着同学说,你们为什么不笑,你们给我笑啊!”这话一说出口,陆晖自己也愣住了,“我这是在干吗呢?”
撕日历 挥拳头
陆晖慢慢开始怀疑努力按照军队标准要求自己的意义:为什么要把被子叠得棱角分明,方正得就像刀切出来一般?为什么要用洗衣粉把地擦得光可鉴人?为什么擦凳子要把凳子翻过来,把凳子底下、凳腿都要擦干净?为什么走队列要走到一百四十四人的脚步声完完全全地融合为一个人的脚步声为止?
这不是陆晖一个人的困惑。
军训期间,范美忠所在的区队因为队列整齐程度达不到教官要求,有一天从早到晚一共被要求踢了十一个小时正步。“到最后,完全了”,在范美忠看来,这不像军训,更像。
“如果军训是一个月,可能还会觉得新鲜、有趣、好玩,但我们军训是一年啊!”范美忠提起军训至今耿耿于怀。
这群多思、对世界懵懂又好奇的活泼少年走入强调组织纪律、无条件服从命令的军队,时间久了,多少有些水土不服。
1991级北大学生冯永锋记得,秋天组织学生去扫树叶,有个同学嘟囔了一句,“落叶不是要归根吗?为什么要把它们扫掉呢?”当时就被区队长训了一顿,“是叶子就要扫掉,不然引起火灾,让你干活怎么那么多话。”
“军校是一个上下级观念非常强的地方。只有教官我们,我们不能顶撞教官,如果顶撞的话,他很可能会处罚整个班的人。”1989级北大学生白彤东有天夜里说话被教官发现,不仅被罚做俯卧撑,他们班的班长也被罚和他一起做。
虽对军训要求有所不满,多数学生还是选择“既来之,则安之”。1992级北大学生方三文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学会了熟练地把被子叠成“豆腐块”。他觉得自己的心理不需要调节:“因为你报志愿的时候就知道了,并且选择了,你早就接受了这些东西。” 方三文最受不了的只是每天早餐都吃馒头,这让来自福建的他很不习惯。
有人在寝室里挂了个日历,每过一天,就撕一天。白彤东说:“一张一张地撕,每撕掉一张,那是最快乐的。”
1992级北大新生军训期间,出了两件大事。其一是一位同学因为被教官训责,离校出走,还留下一封,引起全校震动,校方发动全校师生寻找,最后在学校后山找回了躺在山上数星星、放弃了自杀念头的他。
另外一件事便是范美忠文章中提到翁宝打教官事件。当时每天晚上学生要集体看,翁宝偷偷跑出去,正好被区队长抓个正着。因为觉得区队长得太厉害,伤了自尊,翁宝一怒之下朝区队长动了拳头,“成了军训期间,唯一被关过的人”。
孩子?大人?
“他们虽然偶尔淘气,但其实都是一群很单纯的孩子,有、重感情,我当时就对他们抱有很大的希望,觉得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会有所作为。”现在是总参某部大校的胡国桥当年是陆军学院的中队长,从1989年到1992年,他连续带了四届北大学生军训。
胡国桥毕业于林学院,后来参军,在对越作战中立下一等功。之所以选胡国桥当中队长给北大新生军训,便是考虑到他大学生和战斗英雄的双重身份。
“军训不是为了惩罚大家,而是为了提高大家的、军事素养。我希望军训能给这群孩子留下人生中一段美好的回忆。”1989年,第一次给北大学生军训时,胡国桥才27岁,照片上的他腰板笔直,高大帅气。
为了让学生接受部队严格紧张的生活,他有意做了许多变通。
他带着学生外出拉练时,按,学生们得成列、成行,迈着整齐步伐来走。但考虑到山泥泞,他让大家随意点走,可以边走边唱歌。“有的领导看到就说,不行!你带这个队怎么稀稀拉拉的。我心想,我们队虽然队形没那么整齐,但学生心情愉快啊。”
军校的人行道是砖头。为了好看,有的中队要求学生拿砖头把面磨出砖红色来,他从来不让学生做这种活,“砖如果不平、影响走,把它垫一垫还可以。你非要把砖磨出来,过两天肯定又会有泥土有青苔,这事怎么说也没啥意思。”
军训期间,学生外出需要申请,每周日一个班只能出去一个。“如果学生有特殊情况,比如父母来探望,我就会突破比例,多放几个学生出去。总之,在不违反纪律的情况下,在我个限内,我尽量照顾学生需求。”
他也耳闻一些学生对教官的抱怨,“有些教官的训练方式的确有些生硬。在军营里,学生不得不老老实实听话,但学生心里会有抵触情绪,甚至反感和,这就没有起到军训应有的效果。”
多年以后,1990级北大学生王曙光还记得当时北大经济学院院长石世奇到陆军学院看望他们的情形。当时同学们都颇为激动,虽已考入北大,但还没见过大学教授是什么样子,端坐在大教室等待石世奇的到来。石世奇给他们讲话的时候,说了一个笑话:“北大旧名京师大学堂,大学堂的学生都是有官衔的,上体育课的时候,教员对学生发令,要呼‘大人’。比如:‘大人,请向左转!’?‘大人,请开步走!’”在场的学生听闻石先生这番话,皆会心大笑。
王曙光后来在一篇纪念老师石世奇的文章中写道:“这个笑声在军校一年的课堂里简直是绝无仅有的……这个故事,被90级同学传到现在,每次则津津乐道之。”
与意志
如今20多年过去,当年那批军营新人纷纷成了社会的中流砥柱。
“如果没有军训,我可能就活不到今天,”作家冯唐说,“进军校的时候,我身高1米80,体重108斤,出来的时候,身高没变,体重150斤。”
一年军训下来,几乎所有学生的身体素质都有显著提升。1990年考上复旦,接受一年军训的卢昌海在军校每次要交思想报告,写军训对自身的和帮助,他都会抓着“体重增加”这一条翻来覆去地写。
军训在范美忠心中种下了一个:“从今往后,再也不允许别人来强制安排我的人生。”方三文则觉得军训对他的人生没有影响,“军队是一个客观存在,你恰好有了这样的机会,了解到军队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挺好的。”
而当年的“刺头”翁宝如今聊起军训多是感激。军训完毕,原本身体单薄的翁宝成了有八块腹肌,能单手连做50个引体向上的型男。他在采访中强调,军训不仅重塑了他的身体,更重要的是,培养了他的意志力和执行力。
“在那之前,你不知道自己身体和的极限在哪里,军训让我变得更了,也知道自己是有潜能可以挖掘的。现在跑5千米都要命,但那时野外拉练,负重扛枪,一天行进个30公里都毫无问题。”后来他创业开公司,遇到困难,还会想起军训时在操场日晒雨淋摸爬滚打的时光,“自己会比别人咬得住”。
那时他总是想不清楚的许多问题,比如踢正步为什么要踢那么久,他说,“在十年、二十年之后,我想通了。”
“叠被子、搞卫生这些我当时觉得很形式主义,但我后来明白,一个组织需要有一些仪式让去遵循,需要从小处锻员的纪律性和服从性。我让你叠被子,你不好好叠,我让你擦桌子,你都不好好擦,那我让你拿着枪往山上冲你可能吗?”
如今的央视主持人,北大1991级学生张泉灵今年5月份在育英中学时,也提到了军训对她的影响:“在我人生中,不论遇到多严格的要求,碰到多大的坎坷,我脑子里都会出现一个身影,那个挺拔的军人(指胡国桥)戴着白手套,经常打开我的窗户,在窗框里摸摸有没有灰!”
1991级北大学生宫文学则认为自己既去过受约束的军营,又进入过完全的北大校园的经历,使得他管理企业时有了“该抓时抓,该放时放”的魄力。
致青春
“北大,我的理由很简单。我高中毕业那年是1991年,那年北大和复旦的新生必须在正规军校里军训整整一年。我怕苦,怕累,更怕浪费时间,无论怎么训练,我知道自己绝无可能。”这是凤凰卫视主持人曾子墨写在自传里的一段话,她后来选择就读。
当时不少学生都和曾子墨一样,因为上北大或复旦要军训一年,转而报考其他院校。这让北大、复旦两所学校的招生受到明显影响,1993年2月26日,北大、复旦一起向国家教委报送《关于调整大学、复旦大学两校新生军政训练的请示》,将两校实行的一年期军训改回同其他高等学校相类似的军训。随即,从1993级开始,北大、复旦大学新生不再进行为期一年的军训。
一年军训从此成为了少数人曾有过的一段共同回忆。有过这段经历的人每次同学,都免不了要聊起当年军训的事情。
陆晖至今还记得,当时夜里值班时,有男生偷偷用值班室的电话拨女生楼那边的分机号码。深夜里,两个彼此不知对方长相、姓名,只听见声音的少男少女在电话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打发无聊的值班时光。
白彤东则特别记得有个“胆大包天”的同学,军训时偷偷在被窝里面酿米酒。
今年6月份,一群北大91级的学生组织起来回陆军学校,故地重游,回忆当年。
91级北大学生钟华记得当时自己参加了军姿舞蹈队,还下乡去给老乡演出,当时是冬天,她们这些表演的女学生统一穿着纱裙,老乡们怕她们冻着,就在戏台四周点四个大火炉子,烧很多煤炭供她们取暖,还给她们送烤好的地瓜。
同是北大91级的常云当年在军训快结束时,和一个关系不错的男同学在操场散步,被发现后通报了,“当时特别委屈,因为我们没处对象。现在想起来军事,只觉得有趣了”。对很多人来说,有了漫长时光自带的柔化效果,当时一心只想逃离的军训现在都已变得可爱并值得怀念。
但对范美忠而言,并不是这样。“我绝对不会回军校的,我一点都不怀念那段没有的时光,只想忘记并深深埋葬。”
白彤东和陆晖则是另一种态度:如果有一天,我回,不会是回忆军训本身,而是缅怀自己的青春。
“对啊,毕竟那是你最意气风发的一段岁月啊。”2011年,翁宝和两个北大同班同学特意一起回了,见了当年被他打了一拳的区队长。
“我们一起聊天喝酒,只说当下,不提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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